第三章 偉大拋棄
──出 家──

資訊更新日期: 10-02, 佛曆 (BE) 2561
(西元 2018 CE);
(首次掛網:1998-09-10 CE)

本書首頁

出家的動機

  中阿含經,第二十九有叫做『柔軟經』的一經,是在很多阿含經中,給我們的感銘最深的。釋尊自己在那裡,對比丘們,說他出家前的生活,和他的出家動機。該經的語詞,非常樸素,沒有任何的莊嚴和粉飾,使我們覺得好像直接聽到活著的釋尊的語辭。

  那時照往例是這位大師住在祇園精舍,(即給孤獨長者於舍衛城郊外的祇陀林所捐獻的僧園)時的事。

  他忽然向比丘們,這樣說:

  『比丘們,我在父親的家裡時,非常幸福,完全不知道苦是什麼。我的父親邸宅院子裡有浴池。於一處植青蓮,於一處植紅蓮,又於一處植白蓮。我的房間裡經常地燒著迦尸產的栴檀香,我的衣服上下衣全都是迦尸產的。於我外出時,為著要提防雨露寒暑經常有人替我撐著白色傘蓋。我有三個別墅,一個適於冬天,一個適於夏天,一個適於春天。於夏期(雨期)的四個月間,我住在夏天的別墅,沒有走出邸宅一步,不斷地有伎樂來承事我別家對下僕、佣人、食客所給與的是糠食、鹽粥,而我父親的家裡,對這些人也給他們米和肉的膳食。』

  釋尊,像這樣,首先將他出家以前的生活。(依照世間一般想法,是很幸福的),淡淡而具體地敘述又繼續說,可是我偶然地將它反省思考,才知道這絕不是真正的幸福,不是『究竟無苦』。

  『比丘們,我雖然這樣地幸福,完全不知道苦是什麼,可是我卻反省思考──愚蠢的凡夫(無聞異生)不知道自己會變老,也無法避免變老,只看到他人的老,卻忘記自己也會老而恥惡他人。我也是同樣,我自己也會衰老,卻不知道怎麼樣避免衰老,只看他人衰老,便可以厭惡他嗎?這對於我是不適合的事。──比丘們,我這樣地想時,我的青春憍逸便全部被斬斷。』

  釋尊復又說關于病,又關于死,我也作同樣思惟。是會病的身,又會死的身,卻把自己的事完全忘掉,看別人的病而為他縐眉,看別人的死則避開不看。到了我覺得那是不應該的事時,釋尊述懷說:『我的健康的憍逸全部被斬斷,我的生的憍逸被粉碎。

  我們在這裡,可以找到釋尊出家動機的最可信憑的,而且又最可玩味的表現。這些於後世的佛傳,又更加被形式化,將它粉飾為所謂的『四門出遊』的故事。釋尊心境轉向出家的經過,因此被賦與更戲劇的表現,也使真實性更稀薄化,而且喪失了它的奧妙味道。因為,使這位大師終于下決心出家,絕不是因為四次出遊瞥見了生老病死的形狀以後,忽然使然的。


是什麼使他這樣想

  奧爾田貝勒克的名著『佛陀』,我以為它是近代的佛傳研究,可能是最高峰的。他於該著所說的『使他至於以異境替代故鄉,以乞丐僧的貧困替代宮殿的榮華,那種思想的最初萌芽是從什麼方面,採取什麼形式,而被栽植於佛陀的精神的。對於它的探討我們應該要斷念。』我們讀他的這一段,也不得不說,的確是像他所說的那樣。

  不過,我想對於這個人的思惟與言行,儘可能有正確知識,尤其是關于這個人拋棄家鄉,放棄榮華,拋棄鼎盛青春,而投身於乞食沙門之道的動機,我們想一點一滴地知道他。可是,我們想要知道的關于它的資料卻非常之少。沒有資料而加以推測,當然是應該要謹慎的。所以,我們為一個學人,也應該要與奧爾田貝勒克下同樣結語──『關於它的探討,要加以斷念。』依然是最恰當的。反覆地說,四門出遊的故事,因為將它形式化的結果,捨棄了人間性,使他的真實性變為稀薄。另一方面『柔軟經』的述懷『那個時候,我這樣地想。』雖然深刻印象敘述思惟過程,可是,關於再進一步的,是什麼使這個人這樣想卻沒有明白說示。那個從該經的構成來說,是當然的,因為釋尊在那裡所想說的主題,是在於憼戒『三項憍逸』。

  如從年青時代即沈醉於青春而憍逸,而且忘記老苦時刻地在迫近你的話,不是做人所應該的。因為現在無病健康而憍逸,而且忘記不知何時病苦會來找你的話,也不是做人應該的。而最後如沈醉於生而憍逸,而且忘記雖處身於虛空、於海中、於山峽的洞窟中,死苦的手也會來抓你的話,也不是做人所應該的。這部經是以這些為主題來告戒他們,他說:『比丘們,這些就是三種憍逸。是那三種呢?就是壯年憍、無病憍、活命憍。比丘們,也許壯年憍的人,也許無病憍的人,也許活命憍的人,會捨棄學問,而從事卑鄙生活。』釋尊會在這裡敘述他出家前的生活,和出家的動機,是為著要克服這種憍逸的人的思惟過程之一,也是他本身的體驗例示。所以,我們能夠在這部經,好像從活著的師直接聽到那樣,知道釋尊是怎麼樣想,下決心出家,可是,如再進一步問『是什麼使這個人這樣想』時,這部經也同樣默默地無所明說。

  因為這樣,所以關於這些事,我們必須要斷念作再進一步的追究,才是做學人最適合的事。不過,我們卻依然不能夠拂卻,想繼續追尋『是什麼使這個人這樣想』。理性嚴戒空想,感情卻繼續在問。我卻以為介在這二者之間,還有餘地像下開的那樣說。


關於釋迦族

  釋尊出家以前的生涯,絕不是幸福很少的生活。可是它與以後的佛傳所特別強調的生活,旨趣稍為不同。

  據佛教以外的文獻,可以知道釋迦族的政治力量,在當時的印度,是極為衰微的。於佛教的文獻也同樣言及當時的印度的政治情勢,說及所謂的『十六大國』。而該『十六大國』中,並沒有包括釋迦族在內,即釋迦族的名是因釋尊的出世而被知道,而釋迦族的存在也是因為出了這個無與倫比的人,才被賦與意義的,從當時的政治勢力來看它時,也只是在比鄰間佔有著渺小的地位而已。它的政治的獨立也絕不是完全的,在釋尊出家前後,它是在西鄰強國拘薩羅的庇護下的。而於釋尊在世時,因該拘薩羅國王波斯匿的兒子鼻溜荼迦而遭到悲慘的滅亡事,很明瞭地見於佛典中。所以,假如我們被以前的佛傳所眩惑,誤以為他是大國的王子,那就絕不能看到這個人的真正形象。

  又那個時候的釋迦族政體,像當時的很多種族那樣,是一種共和制。據某經,那時商人們前往南方德干(Dekan )地方,人們問他你們的國王是什麼人時,他們回答說:『有些國在王的統治下,有些國由伽那統治。』這個『伽那』,與那個『僧加』是同義話語,當時的共和政治的會議組織,若是依照眾議決定國事的就是『伽那』。這個,與後來釋尊將他的教團即『僧伽』,作和合平等的修行者團體,很圓滑地加以運用的一點互相比照考慮,的確是很有趣的事。

  因此,將釋尊的父親淨飯稱呼為『大王』的後世佛傳,可以說也同樣地會使人發生眩惑。釋迦族是當時其中之一的共和政體。諸族習慣由各族選出一人或數人為最高執政官,於集會(伽那)時主持集會,無集會時直接掌理國政。於釋迦族,這種最高執政官只有一人,叫做王。它在這裡,並不是所謂的『王』,可以看做像羅馬的執政官(consul)和希臘的那些執政官(archon )那樣。據佛典所說,釋尊的從弟、阿那律的朋友跋提曾經為王,釋尊的父親淨飯也曾經得到這種地位。所以,將這個人稱呼為『大王』的佛傳,是不符於事實的。因此,就事實來說,這位大師的父親是具有被選為王的資格的剎帝利種(武士階級)。

  總之,俗家釋迦族,是處在中央印度的北邊,距雪山不遠,而以強大的拘薩羅國為他的西鄰的弱小部族,而他的俗家,為該部族中的名家。所以為長子的他,同樣依照普通的過程,有著可以統率部族,而就王的可能性。可是,因為他的部族非常弱小,他的命運並不尋常。因此好像渣滓沈澱在他的胸中深處那樣,有一種不安,終於驅使他走向無家的沙門生活去。

  關於此,我不能不想起,當時有兩種最高理想誘引良家的印度青年們。即,其一,是統治四天下的所謂的轉輪聖王(理想的王者),另一種,是為出家行者而達到君臨於精神世界的聖者境地。而釋尊也同樣於年輕時代即面對著這兩大理想的一點,在佛典中也屢屢留著它的痕跡。可是要引率著這個弱小釋迦族而成就轉輪聖王的理想,跟著他仔細地觀察實際結果,漸漸知道那是沒有希望的。於『經集』中的叫做『敗亡經』的經文一節,釋尊對於這些事也曾經這樣說:

  『生於剎帝利種家的人,
   資力小,欲望大,
   想於今世希求王位,
   這是趨於破滅(敗亡)的門。』

  假如是這樣的話,那麼向著高遠的理想邁進的青年釋尊所一心指望的方向,豈不是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種決定。


關於母親的死去

  『佛本行集經』關于釋尊母親在他的誕生後不久死去,記載如下開:

  『那時,太子已經誕生以適滿七日。那個太子母親摩耶夫人不能再得諸天威力,又不能得太子在胎所受快樂,以力薄之故其形羸瘦,遂便命終。或有師言,摩耶夫人壽命算數只有七日,是故命終。雖然這樣唯往昔來經常有此法。其菩薩生七日已滿,菩薩之母皆命終。何以故,因諸菩薩幼年出家,母見此,其心碎裂,即命以終也。薩婆多(說一切有部)師亦作此言。此菩薩之母,見所生子,身體洪滿、端正可喜,於世少比。已經見到如此希有之事,未曾有之法,以不勝歡喜踴躍,遍滿於心中,即命終。』

  這種說法,是舊佛傳所經常採取的關於釋尊母親的過於早死說法,可是現在我們也同樣要將這種說法看做無用的曲說來將它摒棄。

  於嬰孩時失去母親,確實是人生最可悲的事實,以人們的常情來說,這種事實會於日後的歲月,對很善感的青年心胸中播下怎麼樣的種子,是不難想像的。隨著父愛的日見加深,富貴榮華的充實,及五欲快樂的充足反而會使人覺得空虛,是自幼喪母的人們常有的事。可是,過去的佛傳為什麼要將這個人們的常情掩蓋而從事於上面所說的那種曲說呢?那不外是想將釋尊聖化。但是,這種聖化的結果,反而違背了佛教的本來精神,不但構成了一種預定說,而且也在後世的佛教徒面前將這個人的真正形象掩蓋,而將我們對他很親切的印象給搶走。

  可是,我並不是說,於嬰孩時失去母親,和釋迦族弱小的命運,直接就成為釋尊出家的動機。出家的當時,他已經是二十九歲。資質銳敏的這個人,一定在這時,已經積有豐富教養,已經體驗了甚深的思索,而那些教養和思索,也一定深深地受到當時一般思想的影響。那是以生、老、病、死為根本方式的厭世思想,尤其是戰慄於死亡的思想。不過,那種死,卻不是我們的現實的生所面對的樸素的死,而為經長時間的抽象的思索所蒸餾出來的死,這是我們所應該注意的。

  據他們的說法,這種生死並不只是今生的而已,是為三世永劫的苦惱,是為長夜不盡的憂愁而在威脅著他們。對于這種苦觀,奧爾田貝勒克加以註解說:『對人們說,你的命運是只有一次的決定便永遠不再變動,人們也許受得了它也說不定,可是一想到要對於反覆不絕地掉轉回來的滅亡力量,與這種可怕力量不斷地搏鬥的話,縱是勇者,也難免會對無止境的努力全部歸于白費,感覺戰慄。』他的註解是對的。可是那種苦觀,對于現代的許多人,可以說是無緣的。在對于『由死到死的無際限的人生』加以思索戰慄以前,我們要說,『今生』的問題,才是許多人的苦惱。以輪迴的思想,將『今生』延長到無限的未來的苦觀,對于我們現代人,有很多人不以為意。

  而釋尊出家時所抱持的課題,也同樣一定深深地受到那個時代影響,而成為這種思索的苦觀。古經之一說:

  『你們比丘們,假如世間沒有這三種事,如來便不會出現於世間,如來所說的法和律也不會出現於世間。那三種事是什麼?就是病、老、死。』

  於是,這無盡輪迴的思想淹沒了釋尊實際的體驗,,而使一些想尋找大師出家因緣的人,望洋興嘆。


偉大拋棄

  無論如何,釋尊因於生、老、病、死看到人間苦,才出家去過行乞的沙門生活。他的新生活,從物質面看時,實在是『諸活命(生活)中的下端』。據律藏大品,為出家,所說的有所謂的『四依』。

  『出家靠乞食(亦得受施主請,而受其飲食供養),依此勤行到命終。出家靠糞掃衣(亦得受施主施衣),依此勤行到命終。出家靠樹下坐(亦得受施主供養精舍),依此勤行到命終。出家靠陳棄藥(亦得受施主供養醫葯),依此勤行到命終。』

  它,第一、關于食所規定的,(若無施主請供)是要經常靠乞食。第二、關于衣所規定的,(若無施主施衣)是要靠糞掃衣,即靠被捨棄的布以禦寒。第三、關於住所規定的,是(若無施主供養寺院精舍)樹下石上的雲水生活。第四、假如患病時,所規定的是(若無施主送醫葯)要靠陳棄藥。將這個,與釋尊出家以前生活比較,於住有春夏冬三殿,於衣經常所穿的是迦尸產上等的布,於食連僕婢都吃米和肉。對於它的變化過於激烈不能不使人瞠目。關於此,我覺得歐洲的佛教學者們,將釋尊的出家譯為『偉大的拋棄』" the Great Renouncement ",實在是很有趣的。那麼,釋尊為什麼,必須要做這樣大的拋棄呢?

  釋尊有一次,對于出家日子尚淺的比丘們,這樣教訓他們說:

  『比丘們,出家行乞的生活,是一切生活中的下端生活。可是,比丘們,善人們肯進入於這種生活,是因為它,有卓越意義。那並不是出自於王的強迫,賊人的強迫,或因為負債,因為畏怖,因為生計困苦。我們是沈淪於生、老、病、死、愁、悲、憂、惱裡頭的,是沈淪於苦中,而為苦所包圍,我們是為滅盡那些 苦的積聚,才到這裡來。』

  釋尊對于已經出家,而心情依然會被世俗欲望所牽動的年輕比丘們,要求他們要決然地拋棄。我們也同樣要知道,如果沒有大的拋棄的話,就沒有大的收穫,左顧右盼的人,終究無法玩味真正的宗教生活。對吝於拋棄的人,究竟不能容許他走釋尊的道。耶穌也曾經對他的弟子們說:『你們不能兼事神和富。所以,我告訴你們,不可為了吃什麼、喝什麼而為生命的事煩惱,不可為了穿什麼而為身體的事煩惱。』其道雖異,其所教示的用心卻沒有不同。追求最高的人,要經常拋棄一切去追逐它。那才是行走所謂宗教之道的真正方法。釋尊首先將這些事,於這個『偉大拋棄』裡,以身垂範。

  那麼,這位大師用這種『偉大拋棄』所換來的收穫是什麼?


*********************************************************************
*        ☆☆☆ 新 雨 版 權 頁 ☆☆☆         *
*嘉義新雨圖書館 地址: 嘉義市崇文街175巷1之30號 電話:05-2232230 *
*嘉義新雨道場  地址: 嘉義市水源地33之81號  電話: 05-2789254 *
*          法義尊貴,請勿以商品化流通!          *
*   ◤ 本站資料歡迎傳閱,網路上流傳時請保留此”版權頁”   ◢ *
*   ◤ 若要在著作中引用,或作商業用途,請先聯絡「 法雨道場 」◢ *
*********************************************************************

本書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