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的動機 中阿含經,第二十九有叫做『柔軟經』的一經,是在很多阿含 經中,給我們的感銘最深的。釋尊自己在那裡,對比丘們,說他出家前的生活, 和他的出家動機。該經的語詞,非常樸素,沒有任何的莊嚴和粉飾,使我們覺得 好像直接聽到活著的釋尊的語辭。 那時照往例是這位大師住在祇園精舍,(即給孤獨長者於舍衛城郊外的祇陀 林所捐獻的僧園)時的事。 他忽然向比丘們,這樣說: 『比丘們,我在父親的家裡時,非常幸福,完全不知道苦是什麼。我的父親 邸宅院子裡有浴池。於一處植青蓮,於一處植紅蓮,又於一處植白蓮。我的房間 裡經常地燒著迦尸產的栴檀香,我的衣服上下衣全都是迦尸產的。於我外出時, 為著要提防雨露寒暑經常有人替我撐著白色傘蓋。我有三個別墅,一個適於冬天 ,一個適於夏天,一個適於春天。於夏期(雨期)的四個月間,我住在夏天的別 墅,沒有走出邸宅一步,不斷地有伎樂來承事我別家對下僕、佣人、食客所給與 的是糠食、鹽粥,而我父親的家裡,對這些人也給他們米和肉的膳食。』 釋尊,像這樣,首先將他出家以前的生活。(依照世間一般想法,是很幸福 的),淡淡而具體地敘述又繼續說,可是我偶然地將它反省思考,才知道這絕不 是真正的幸福,不是『究竟無苦』。 『比丘們,我雖然這樣地幸福,完全不知道苦是什麼,可是我卻反省思考─ ─愚蠢的凡夫(無聞異生)不知道自己會變老,也無法避免變老,只看到他人的 老,卻忘記自己也會老而恥惡他人。我也是同樣,我自己也會衰老,卻不知道怎 麼樣避免衰老,只看他人衰老,便可以厭惡他嗎?這對於我是不適合的事。── 比丘們,我這樣地想時,我的青春憍逸便全部被斬斷。』 釋尊復又說關于病,又關于死,我也作同樣思惟。是會病的身,又會死的身 ,卻把自己的事完全忘掉,看別人的病而為他縐眉,看別人的死則避開不看。到 了我覺得那是不應該的事時,釋尊述懷說:『我的健康的憍逸全部被斬斷,我的 生的憍逸被粉碎。』 我們在這裡,可以找到釋尊出家動機的最可信憑的,而且又最可玩味的表現 。這些於後世的佛傳,又更加被形式化,將它粉飾為所謂的『四門出遊』的故事 。釋尊心境轉向出家的經過,因此被賦與更戲劇的表現,也使真實性更稀薄化, 而且喪失了它的奧妙味道。因為,使這位大師終于下決心出家,絕不是因為四次 出遊瞥見了生老病死的形狀以後,忽然使然的。 是什麼使他這樣想 奧爾田貝勒克的名著『佛陀』,我以為它是近代的佛傳 研究,可能是最高峰的。他於該著所說的『使他至於以異境替代故鄉,以乞丐僧 的貧困替代宮殿的榮華,那種思想的最初萌芽是從什麼方面,採取什麼形式,而 被栽植於佛陀的精神的。對於它的探討我們應該要斷念。』我們讀他的這一段, 也不得不說,的確是像他所說的那樣。 不過,我想對於這個人的思惟與言行,儘可能有正確知識,尤其是關于這個 人拋棄家鄉,放棄榮華,拋棄鼎盛青春,而投身於乞食沙門之道的動機,我們想 一點一滴地知道他。可是,我們想要知道的關于它的資料卻非常之少。沒有資料 而加以推測,當然是應該要謹慎的。所以,我們為一個學人,也應該要與奧爾田 貝勒克下同樣結語──『關於它的探討,要加以斷念。』依然是最恰當的。反覆 地說,四門出遊的故事,因為將它形式化的結果,捨棄了人間性,使他的真實性 變為稀薄。另一方面『柔軟經』的述懷『那個時候,我這樣地想。』雖然深刻印 象敘述思惟過程,可是,關於再進一步的,是什麼使這個人這樣想卻沒有明白說 示。那個從該經的構成來說,是當然的,因為釋尊在那裡所想說的主題,是在於 憼戒『三項憍逸』。 如從年青時代即沈醉於青春而憍逸,而且忘記老苦時刻地在迫近你的話,不 是做人所應該的。因為現在無病健康而憍逸,而且忘記不知何時病苦會來找你的 話,也不是做人應該的。而最後如沈醉於生而憍逸,而且忘記雖處身於虛空、於 海中、於山峽的洞窟中,死苦的手也會來抓你的話,也不是做人所應該的。這部 經是以這些為主題來告戒他們,他說:『比丘們,這些就是三種憍逸。是那三種 呢?就是壯年憍、無病憍、活命憍。比丘們,也許壯年憍的人,也許無病憍的人 ,也許活命憍的人,會捨棄學問,而從事卑鄙生活。』釋尊會在這裡敘述他出家 前的生活,和出家的動機,是為著要克服這種憍逸的人的思惟過程之一,也是他 本身的體驗例示。所以,我們能夠在這部經,好像從活著的師直接聽到那樣,知 道釋尊是怎麼樣想,下決心出家,可是,如再進一步問『是什麼使這個人這樣想 』時,這部經也同樣默默地無所明說。 因為這樣,所以關於這些事,我們必須要斷念作再進一步的追究,才是做學 人最適合的事。不過,我們卻依然不能夠拂卻,想繼續追尋『是什麼使這個人這 樣想』。理性嚴戒空想,感情卻繼續在問。我卻以為介在這二者之間,還有餘地 像下開的那樣說。 關於釋迦族 釋尊出家以前的生涯,絕不是幸福很少的生活。可是它與以後 的佛傳所特別強調的生活,旨趣稍為不同。 據佛教以外的文獻,可以知道釋迦族的政治力量,在當時的印度,是極為衰 微的。於佛教的文獻也同樣言及當時的印度的政治情勢,說及所謂的『十六大國 』。而該『十六大國』中,並沒有包括釋迦族在內,即釋迦族的名是因釋尊的出 世而被知道,而釋迦族的存在也是因為出了這個無與倫比的人,才被賦與意義的 ,從當時的政治勢力來看它時,也只是在比鄰間佔有著渺小的地位而已。它的政 治的獨立也絕不是完全的,在釋尊出家前後,它是在西鄰強國拘薩羅的庇護下的 。而於釋尊在世時,因該拘薩羅國王波斯匿的兒子鼻溜荼迦而遭到悲慘的滅亡事 ,很明瞭地見於佛典中。 所以,假如我們被以前的佛傳所眩惑,誤以為他是大國的王子,那就絕不能 看到這個人的真正形象。 又那個時候的釋迦族政體,像當時的很多種族那樣,是一種共和制。據某經 ,那時商人們前往南方德干 (Dekan)地方,人們問他你們的國王是什麼人時,他 們回答說:『有些國在王的統治下,有些國由伽那統治。』這個『伽那』,與那 個『僧加』是同義話語,當時的共和政治的會議組織,若是依照眾議決定國事的 就是『伽那』。這個,與後來釋尊將他的教團即『僧伽』,作和合平等的修行者 團體,很圓滑地加以運用的一點互相比照考慮,的確是很有趣的事。 因此,將釋尊的父親淨飯稱呼為『大王』的後世佛傳,可以說也同樣地會使 人發生眩惑。釋迦族是當時其中之一的共和政體。諸族習慣由各族選出一人或數 人為最高執政官,於集會(伽那)時主持集會,無集會時直接掌理國政。於釋迦 族,這種最高執政官只有一人,叫做王。它在這裡,並不是所謂的『王』,可以 看做像羅馬的執政官 (consul)和希臘的那些執政官 (archon)那樣。據佛典所說 ,釋尊的從弟、阿那律的朋友跋提曾經為王,釋尊的父親淨飯也曾經得到這種地 位。所以,將這個人稱呼為『大王』的佛傳,是不符於事實的。因此,就事實來 說,這位大師的父親是具有被選為王的資格的剎帝利種(武士階級)。 總之,俗家釋迦族,是處在中央印度的北邊,距雪山不遠,而以強大的拘薩 羅國為他的西鄰的弱小部族,而他的俗家,為該部族中的名家。所以為長子的他 ,同樣依照普通的過程,有著可以統率部族,而就王的可能性。可是,因為他的 部族非常弱小,他的命運並不尋常。因此好像渣滓沈澱在他的胸中深處那樣,有 一種不安,終於驅使他走向無家的沙門生活去。 關於此,我不能不想起,當時有兩種最高理想誘引良家的印度青年們。即, 其一,是統治四天下的所謂的轉輪聖王(理想的王者),另一種,是為出家行者 而達到君臨於精神世界的聖者境地。而釋尊也同樣於年輕時代即面對著這兩大理 想的一點,在佛典中也屢屢留著它的痕跡。可是要引率著這個弱小釋迦族而成就 轉輪聖王的理想,跟著他仔細地觀察實際結果,漸漸知道那是沒有希望的。於『 經集』中的叫做『敗亡經』的經文一節,釋尊對於這些事也曾經這樣說: 『生於剎帝利種家的人, 資力小,欲望大, 想於今世希求王位, 這是趨於破滅(敗亡)的門。』 假如是這樣的話,那麼向著高遠的理想邁進的青年釋尊所一心指望的方向, 豈不是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種決定。 關於母親的死去 『佛本行集經』關于釋尊母親在他的誕生後不久死去,記 載如下開: 『那時,太子已經誕生以適滿七日。那個太子母親摩耶夫人不能再得諸天威 力,又不能得太子在胎所受快樂,以力薄之故其形羸瘦,遂便命終。或有師言, 摩耶夫人壽命算數只有七日,是故命終。雖然這樣唯往昔來經常有此法。其菩薩 生七日已滿,菩薩之母皆命終。何以故,因諸菩薩幼年出家,母見此,其心碎裂 ,即命以終也。薩婆多(說一切有部)師亦作此言。此菩薩之母,見所生子,身 體洪滿、端正可喜,於世少比。已經見到如此希有之事,未曾有之法,以不勝歡 喜踴躍,遍滿於心中,即命終。』 這種說法,是舊佛傳所經常採取的關於釋尊母親的過於早死說法,可是現在 我們也同樣要將這種說法看做無用的曲說來將它摒棄。 於嬰孩時失去母親,確實是人生最可悲的事實,以人們的常情來說,這種事 實會於日後的歲月,對很善感的青年心胸中播下怎麼樣的種子,是不難想像的。 隨著父愛的日見加深,富貴榮華的充實,及五欲快樂的充足反而會使人覺得空虛 ,是自幼喪母的人們常有的事。可是,過去的佛傳為什麼要將這個人們的常情掩 蓋而從事於上面所說的那種曲說呢?那不外是想將釋尊聖化。但是,這種聖化的 結果,反而違背了佛教的本來精神,不但構成了一種預定說,而且也在後世的佛 教徒面前將這個人的真正形象掩蓋,而將我們對他很親切的印象給搶走。 可是,我並不是說,於嬰孩時失去母親,和釋迦族弱小的命運,直接就成為 釋尊出家的動機。出家的當時,他已經是二十九歲。資質銳敏的這個人,一定在 這時,已經積有豐富教養,已經體驗了甚深的思索,而那些教養和思索,也一定 深深地受到當時一般思想的影響。那是以生、老、病、死為根本方式的厭世思想 ,尤其是戰慄於死亡的思想。不過,那種死,卻不是我們的現實的生所面對的樸 素的死,而為經長時間的抽象的思索所蒸餾出來的死,這是我們所應該注意的。 據他們的說法,這種生死並不只是今生的而已,是為三世永劫的苦惱,是為 長夜不盡的憂愁而在威脅著他們。對于這種苦觀,奧爾田貝勒克加以註解說:『 對人們說,你的命運是只有一次的決定便永遠不再變動,人們也許受得了它也說 不定,可是一想到要對於反覆不絕地掉轉回來的滅亡力量,與這種可怕力量不斷 地搏鬥的話,縱是勇者,也難免會對無止境的努力全部歸于白費,感覺戰慄。』 他的註解是對的。可是那種苦觀,對于現代的許多人,可以說是無緣的。在對于 『由死到死的無際限的人生』加以思索戰慄以前,我們要說,『今生』的問題, 才是許多人的苦惱。以輪迴的思想,將『今生』延長到無限的未來的苦觀,對于 我們現代人,有很多人不以為意。 而釋尊出家時所抱持的課題,也同樣一定深深地受到那個時代影響,而成為 這種思索的苦觀。古經之一說: 『你們比丘們,假如世間沒有這三種事,如來便不會出現於世間,如來所說 的法和律也不會出現於世間。那三種事是什麼?就是病、老、死。』 於是,這無盡輪迴的思想淹沒了釋尊實際的體驗,,而使一些想尋找大師出 家因緣的人,望洋興嘆。 偉大拋棄 無論如何,釋尊因於生、老、病、死看到人間苦,才出家去過行 乞的沙門生活。他的新生活,從物質面看時,實在是『諸活命(生活)中的下端 』。據律藏大品,為出家,所說的有所謂的『四依』。 『出家靠乞食(亦得受施主請,而受其飲食供養),依此勤行到命終。出家 靠糞掃衣(亦得受施主施衣),依此勤行到命終。出家靠樹下坐(亦得受施主供 養精舍),依此勤行到命終。出家靠陳棄藥(亦得受施主供養醫葯),依此勤行 到命終。』 它,第一、關于食所規定的,(若無施主請供)是要經常靠乞食。第二、關 于衣所規定的,(若無施主施衣)是要靠糞掃衣,即靠被捨棄的布以禦寒。第三 、關於住所規定的,是(若無施主供養寺院精舍)樹下石上的雲水生活。第四、 假如患病時,所規定的是(若無施主送醫葯)要靠陳棄藥。將這個,與釋尊出家 以前生活比較,於住有春夏冬三殿,於衣經常所穿的是迦尸產上等的布,於食連 僕婢都吃米和肉。對於它的變化過於激烈不能不使人瞠目。關於此,我覺得歐洲 的佛教學者們,將釋尊的出家譯為『偉大的拋棄』"the Great Renouncement", 實在是很有趣的。那麼,釋尊為什麼,必須要做這樣大的拋棄呢? 釋尊有一次,對于出家日子尚淺的比丘們,這樣教訓他們說: 『比丘們,出家行乞的生活,是一切生活中的下端生活。可是,比丘們,善 人們肯進入於這種生活,是因為它,有卓越意義。那並不是出自於王的強迫,賊 人的強迫,或因為負債,因為畏怖,因為生計困苦。我們是沈淪於生、老、病、 死、愁、悲、憂、惱裡頭的,是沈淪於苦中,而為苦所包圍,我們是為滅盡那些 苦的積聚,才到這裡來。』 釋尊對于已經出家,而心情依然會被世俗欲望所牽動的年輕比丘們,要求他 們要決然地拋棄。我們也同樣要知道,如果沒有大的拋棄的話,就沒有大的收穫 ,左顧右盼的人,終究無法玩味真正的宗教生活。對吝於拋棄的人,究竟不能容 許他走釋尊的道。耶穌也曾經對他的弟子們說:『你們不能兼事神和富。所以, 我告訴你們,不可為了吃什麼、喝什麼而為生命的事煩惱,不可為了穿什麼而為 身體的事煩惱。』其道雖異,其所教示的用心卻沒有不同。追求最高的人,要經 常拋棄一切去追逐它。那才是行走所謂宗教之道的真正方法。釋尊首先將這些事 ,於這個『偉大拋棄』裡,以身垂範。 那麼,這位大師用這種『偉大拋棄』所換來的收穫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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